虞晚秋办公室的木门,无声地合拢。
王湛拿着那份分析报告,走回自己那张堆满前任痕迹的办公桌。
他将那份沉重的报告放在桌面上,缓慢而坚定地翻开了第一页。
目光在那些堆砌的、浮于表面的数据和陈词滥调上一掠而过。
前世二十年的记忆,如同浩瀚的数据流,精准地覆盖了眼前这些苍白无力的文字。
阳河县?
2000年上半年?
他闭着眼睛,都能描绘出它此时的困境,和未来数年的轨迹。
支柱产业纺织业,即将遭遇的原料成本飙升和出口壁垒……
依托本地矿产的粗加工链条,严重依赖外部市场……
新兴产业萌芽,却因政策滞后和缺乏引导而步履蹒跚……
更致命的是,这份报告对潜在的风险轻描淡写,对未来可能的机遇更是视而不见。
虞晚秋的眼光没错,这份文件确实是一堆垃圾。
王湛没有半分犹豫,伸手打开了桌上那台笨重的老式CRT电脑显示器。
他右手放在布满油光的键盘上,缠着纱布的左手,则压住了那份初稿纸页。
手指落下,敲击声清脆而稳定地响起。
哒、哒、哒……
这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,如同某种倒计时的鼓点,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很快,屏幕的光标开始规律地跳跃,一行行文字流畅地涌现。
没有停顿,仿佛那些洞见和精准的数据,早已在他脑中成型。
此刻不过是经由手指流淌而出。
靠窗的陈默,从厚厚的文件堆里抬起头,嘴角满是嘲弄,“装模做样给谁看?”
王湛敲击键盘的右手,没有丝毫停顿。
哒、哒、哒……
那单调而稳定的敲击声,此刻却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感。
时间在键盘敲击声中缓慢流逝。
王湛桌上的烟灰缸里,已经堆了好几个烟蒂。
原稿上也密密麻麻写满了,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,和关键数据节点。
屏幕上的文档页面,却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增加着。
内容早已远远超越了,那份垃圾初稿的框架。
他精准地修正了报告中,所有错误的数据来源和计算口径。
用无可辩驳的逻辑链,剖析了当前几大支柱产业潜藏的致命危机。
他还清晰地指出了几个此时尚在萌芽、未被主流察觉。
但未来几年,将蓬勃发展的新兴产业方向。
以及阳河县依托现有资源,可能切入的机遇点。
每一个判断,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,精准地切中了阳河县经济的病灶和可能的生机。
……
夜色渐深。
办公室里的同事早已陆续离开,只剩下几盏孤灯亮着。
王湛的右手依旧在键盘上飞舞,纱布包裹的左手稳稳地压着稿纸。
他神情专注,只有眉头偶尔因左手伤口传来的隐痛而微微蹙起。
就在这时,那扇深棕色的木门,无声地打开了。
虞晚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,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冰。
她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外间办公室,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唯一亮着灯的角落。
哒、哒、哒……
王湛还在全神贯注地打字。
屏幕的光映在王湛专注的侧脸上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
虞晚秋的脚步顿住了,那双清冷的凤眸深处,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震动。
那份震动并非源于同情,而是源于一种更深的、近乎本能的职业警觉。
王湛的那份专注,那份沉默中透出的力量,那份无视伤痛和外界干扰的定力……
都和她预想中的莽夫或者关系户形象,截然不同。
她站在原地,足足看了有十几秒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然后,悄无声息地转过身,步履依旧沉稳的离开了。
办公室里,只剩下王湛,和他指尖敲出的、如同命运序曲般的哒哒声。
一夜无话。
当清晨微光洒进办公室时,王湛敲下了最后一个句点。
他长长地、无声地舒了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闭了闭干涩刺痛的眼睛,右手因长时间高强度操作而微微颤抖。
王湛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,走到角落那台老式针式打印机旁。
打印完毕,王湛仔细地整理好页码,装订整齐。
就在这时——“咔哒。”
一声极轻微的开门声,在清晨过分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王湛心头一凛,猛地转头看去。
只见那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深棕色木门被推开,虞晚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
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套裙,乌发一丝不苟地挽着。
只是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,显然也是刚到不久。
王湛没想到这位全县瞩目的年轻女县长,竟然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!
虞晚秋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外间,看到那边没了王湛的影子,才冷哼一声进了办公室。
王湛本来是想着打印完,出去吃个早饭,梳洗一下再回来交文件的。
既然虞晚秋已经来了,那就先交过去吧。
王湛想着,连忙走过去轻轻叩响了县长办公室门。
“进来。”虞晚秋清冷的声音传出,带着一丝疑惑。
王湛推门而入,“县长早!”
虞晚秋已经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看到是王湛,显然有一些意外。
他这是没走,还是刚来?
“县长,报告写好了。”王湛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,但异常沉稳。
他将那份装订好的报告,轻轻放在虞晚秋面前光洁的桌面上,动作不卑不亢。
虞晚秋看了眼,双眼已经带着血丝的王湛,目光这才落在报告封面上。
她的视线扫过那比初稿厚实许多的厚度,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开了第一页。
目光平静地落在第一行字上。
办公室里异常安静,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。
王湛静静地站在桌前,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士兵。
虞晚秋看得不快,甚至可以说有些慢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虞晚秋翻页的手指,不知何时停了下来。
她的身体,在宽大的皮椅里,一点点坐直了。
那一直挺直的背脊,绷得更紧。
捏着报告边缘的手指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办公室里的空气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紧,变得稀薄而沉重。
虞晚秋猛地抬起头!
那双清冷的凤眸,此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审视,死死地钉在王湛脸上!
那份报告上超越时代的洞见,和精准得可怕的判断力。
像一道惊雷,劈开了她心中所有预设的藩篱。
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!
这个昨天还被自己质疑为莽夫、空降而来的前信访科员……
使得虞晚秋不得不重新审视,他到底是什么人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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